《诗经》里的美好,现在的我们都心驰神往:世上最美的山盟海誓莫过于“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”;世上最美的定情信物莫过于“投我以木桃,报之以琼瑶”;世上最美的婚姻生活莫过于“桃之夭夭,其叶蓁蓁”。
在我看来,世上最凄美的爱情莫过于“劳燕分飞”“天地永隔”。即使有“在天愿做比翼鸟,在地愿为连理枝”的感情,唐明皇与杨玉环却最终“天长地久有时尽,此恨绵绵无绝期”,令人潸然泪下;即使像李清照那样几日不见赵明诚,便“帘卷西风,人比黄花瘦”,到头来,还落得个“寻寻觅觅,冷冷清清,凄凄惨惨戚戚”的下场,令人涕下沾巾;即使刘兰芝与焦仲卿有“君当作磐石,妾当作蒲苇,蒲苇韧如丝,磐石无转移”的约定,最终却一个“揽裙脱丝履,举身赴清池”,一个“徘徊庭树下,自挂东南枝”,令人扼腕哀叹!
(资料图)
无论美,还是凄美,他们已拥有世间最圣洁、最真挚的生死相恋,其中的女子们生生死死地被爱着,从某种程度上讲,她们是幸运的。而另有一群女子,花容月貌之时被爱,风韵不存,或者不称公婆喜好,或者无有子嗣时被弃,她们的名字就叫做“弃妇”。
我行其野,蔽芾(fèi)其樗(chū)。婚(原文是昏)姻之故,言就尔居。尔不我畜,复我邦家。
(蔽芾,树叶初生的样子;樗:臭椿树,不材之木,喻所托非人。)
(樗:臭椿树)
哪个窈窕淑女不怀春?哪个谦谦君子不好逑?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,眉目传情,互送秋波,“觅向无人处,绾作同心结”。然后,男子回家向父母申请,找了媒婆,三媒六聘,这事也就成了。一对新人入洞房,“君子偕老,副笄六珈”。多么美好的事情啊!可是,几年之后——
太阳还未冒花呢,村子里便传出男人粗野的打骂声和女人的哭叫声,不久,一个女子挽着蓝布包袱从村子里跑出来,哭着,跑着,跑着,骂着……空旷的荒野上,由于干旱,小道上积了一层厚厚的赯土,她踽踽独行,伤心的泪水洒了一路,种在了自己的脚印窝里。小路旁有几棵樗树独自兀立着,茂密的枝桠,苍绿的叶子像张开的无数的大巴掌,在空中无情地扇来扇去。女子本来打算在树下歇息片刻,可是看到如此情景,便逃之夭夭,恨恨地骂道:“臭椿,臭男人!”是啊,光秃秃的原野上,一个人影也没有,只有几座孤坟阴惨惨地躲在残垣之后,似乎随时都会有恶鬼从里面蹦出来。女人害怕了,大声的骂着那个狠心的男人为自己壮胆:当初娶我进门,花言巧语,缠绵悱恻,可是几年不到,你却另觅新欢,不管我的吃穿,不管我的死活,这种日子再也过不下去了,我要回娘家!
(臭椿树)
我行其野,言采其蓫(chú)。婚(原文是昏)姻之故,言就尔宿。尔不我畜,言归斯复。
(蓫,一种野菜,又名羊蹄菜,似萝卜,性滑,多食使人腹泻。)
(蓫,一种野菜,又名羊蹄菜。图疑似羊蹄菜)
日上三竿了,走了几里路了,女子已经香汗淋漓,云鬓歪斜,小脚生疼,肚子也叽里咕噜地开始造反了。早上从家里跑出来,一点儿干粮都没带,这可如何是好?环顾四周,连年旱灾导致庄稼荒芜,种了庄稼,连投资的种子都收不回来,还不如不种呢!整个的旱塬寸地未耕,能找到什么呢?远处似乎有几棵野草,去看看能不能用来填肚子。行到跟前,似乎是蓫吧?蔫蔫搭搭的,叶子巴巴的下垂着。记得听母亲讲过,这蓫就是羊蹄菜,能吃,但是吃多了会拉肚子的,不是什么好草。吃吗?女子摸摸肚子,似乎叫得更欢了!管他呢,肚子里本来就空空如也,即使想拉也没的拉嘛!饥肠辘辘的女子别无选择,掐了一片叶子,吹吹尘土,拂去污垢,缓缓地塞进嘴里,编贝般的牙齿一咬,一汪眼泪霎那间便喷涌而出……我真是愚蠢,有眼无珠,嫁了个如此不堪的负心汉!还是回娘家吧!
(图疑似羊蹄菜)
我行其野,言采其葍(fú)。不思旧姻,求尔新特。成不以富,亦祗以异。
(葍,一种野草,花相连,根白色,可蒸食。)
几片蓫菜叶子入腹,绿色的汁液浸润了咽喉,可依然无法果腹。太阳已经开始西移了,虽然热,但有它作伴让女子减少了些许的恐惧,毕竟,旷野上,连个虫子都没看到,周围岑寂得近乎恐怖。
疲惫不堪的女子,拖着裙裾,几近蹒跚起来。突然,脚下有几朵粉色的小花,正仰起脸冲着她乐。乐什么乐,嬉皮笑脸的东西!女子弯下腰,一把揪掉了那钟状的小花朵,放在掌心揉碎了,那粉红色的汁液染红了女子的肌肤,煞是好看。可是女子仍是恨恨的,因为,曾经,那个负心汉就采了一束葍,也叫做打碗碗花,来讨她的欢心。所以,她远离母亲,嫁到了异地的男子家。而今,他有了新的女人,不念旧情,不思旧恩,不爱我,不养我,恩断义绝,我一定不会再忍气吞声的!葍的根是白色的,可以吃,我就用你来填肚子吧!负心汉,咬死你!
落日的余晖茫然地抚摸着大地,距离娘家还有几百里路吧?孑然一身的女子,今夜你要栖身何处?
我不喜欢读弃妇文学,兴许是我不喜欢过于柔弱的女人吧。而我独独喜欢这一首,喜欢《我行其野》中的女主人公。
西周对女子有“七出三不去”的规定,若女子有下列七种情形之一,丈夫或公婆即可休弃之:“一曰不顺父母去,二曰无子去,三曰淫去,四曰妒去,五曰有恶疾者去,六曰多言去,七曰盗窃去。”从诗中“复我邦家”“言归斯复”可见,女子决绝地离家出走是理直气壮的,并非女子违犯“七出”之规,而是因为“尔不我畜”“求尔新特”,是那个忘恩负义的丈夫不养妻子、另觅新欢而使得女子愤愤离开。由此可见,这个女子是让人钦佩的。她不同于其他的弃妇,她哭泣但不哀啼,她忧愁但不绝望,她顺从但不逆来顺受,她有自己的婚姻观,决不允许丈夫染指其他的女人。
(这是牵牛花,与打碗碗花的区别,主要看花蕊的长度)
西周虽然有“一夫一妻”的婚姻制度,但是男子可以娶妾。真正的一夫一妻是自1949年开始的。所以说,这个女子是勇敢的,是敢于反抗的,是令人钦佩的。我觉得,世间的所有女子都应该像她那样,自己的命运自己主宰。不过,也要擦亮眼睛,要有识人之明,否则,遇到像“樗蓫葍”恶木劣草那样的坏男人,则又会上演一出悲剧。
(这是打碗碗花,能看出区别了吧?)
而今的中国不似中国古代有男尊女卑那样的伦理传统,而今的女人也不似中国古代的女子在家庭和婚姻中所处的被动地位,她们是一个家的“半边天”,被丈夫美其名曰“领导”“书记”“老佛爷”,所有“家中大事夫做主”,但“家中基本无大事”。好庆幸自己生在这个时代,一个可以让女人走出家门、独立自主的时代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