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班同学常松是第一个被找上的,当时他正好在午休,被班主任叫醒时皱眉板着脸,准确来说,大家都被叫醒了,今天下午不上课,大家都待在教室里等那位坐在废弃教室里的警官找他们问话。

“我们听说你和桔梗走得近,可以问问关于她的事吗?”

少年左半边脸睡麻了,咧出了个有点滑稽的笑:“走得近倒不至于,我和她是邻居,上下楼的那种,仅此而已。”
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他对她的描述和档案里基本吻合,各个工地奔走的父亲和销售母亲,两口子都是父母辈从其他市来的迁二代。男的初中落榜进了技校,女的倒是考上高中了,但生病错过高考就没再读书。

“那她自己呢?”

“嗯……成绩嘛倒是次次第一,人也还可以。哦对,你们想了解得比较具体可以问问她朋友,叫什么萱,我记不太清人名。”他揉揉自己睡麻得的左手,用下巴指了指高三五班,也就是他、桔梗、林千千所在的班级。

透过玻璃窗,陈梵看到那些孩子在教室里三两扎堆讨论,脸上带着兴奋或讶异的表情。

常松的声音又传来:“诶,警察姐姐,我看你好看提醒你一句,所有人讲的话都不要全信,包括我的。”

听了这话她几乎是立马转过身,眉间挤出三道呈川字:“什么意思?难道对着警察你都能说谎了吗?”少年笑出了声,高举着双手作投降状说:“别那么凶嘛,我确实没有说谎,但林千千周围那群人就不一定了———换句话说,我们现在这个年纪的都不怕大人,讲的是不是鬼话你根本听不出来。”

“你们未免太自信了点,别忘了我不光是一个成年人,我还是来了解伤人案件的警察。”

“伤人?”常松将手放下,语气很失望:“不是杀人.....哦,她还没死啊?”他笑得更欢了,处在变声期里男孩的笑声尖锐,震得整个教室似乎都在晃动。没来由地,陈梵脊背发凉。

她笑不出来,整整二十三刀,有十五刀擦过致命伤,还有五刀把膀胱给凿破了,听同事说当时是最好的医生操刀,下午送过去,清晨四点多才推出来,孩子母亲哭得都晕了过去。这个豆蔻年华的漂亮姑娘,后半辈子可能就得靠导尿管过活,到一个同班同学嘴里就变成了一句‘还没死’?

“怎么,你很希望她死吗?那我是不是有理由怀疑你和桔梗预谋一起杀害她。”

估计是料到她会如此,常松面色不改:“别太在意,在我看来林千千这人,还是死了会比较讨喜点。当然,我是男生,她肯定不会来惹我的,所以我也没有理由去杀她。”

“你的意思是,因为她招惹了桔梗,所以才会被杀吗?”

“对啊,怀疑我的话估计得等林千千被人强了之后....”

“文明用语。还有,不要岔开话题。”

“好吧,总之我认为,林千千根本配不上叫受害者,她所承受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。”

再没什么好问的,陈梵只得放他回去午休,顺便让他把林千千的好朋友叫来。其实宋平让她来和青少年对弈最主要的原因是:他到底还太年轻,万一对上机灵点的孩子哭几下,肯定光顾着安抚情绪无法继续审问。而陈梵年龄更大些,一双吊眼板着脸看上去很不好接近。同时,她在审讯方面也比宋平更有经验、手段更老辣。

不过今天常松的样子倒是让她有些诧异,大概她也未曾料到现在的未成年对他们这行没有敬畏,或者说,对所有人都没有敬畏。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在等待的过程中,去桔梗家中询问家属的那队人来电报告:桔梗的父母为赎女儿的罪,待在医院一晚上,他们问到一半,念子心切的母亲不顾医生的提醒,去了icu看自己的女儿,后来想要给自己倒杯热水,结果一晚没睡导致手不稳,滚烫的水倒在了女儿身上,因为烫伤加之未过危险期,林千千又进了手术室。

回想起刚刚常松的话,她叹了口气:不管她曾经是否真的作了什么孽,她都希望这个孩子能平安渡过危险期,这样不管是对受害者还是对桔梗的家庭都是好事。

女儿犯错了,改正就好,那么年轻的小姑娘,未来的美好还在等着她们呢。

敲门声将她拉出感慨,开门一看,门外站着个梳马尾的女生,整个身体都被白色的校服紧紧包裹住,看不见脸,一双手交握放在前侧。她扁平带着油光的脑袋对着陈梵,直到陈梵一句请进才让她有了些反应,于是二人面对面坐在椅子上,她还是垂着头。

陈梵问她叫什么名字,好半天发出一丝声音,但也听不真切,于是凑近她想仔细听:“同学,麻烦声音再大一些,我没听清。”女孩下意识往后缩了缩,道:“李萱,草字头的萱。”

大概是第一次被问话,加之流血事件和朋友被捕,同李萱的问话持续了三节课,她的每一句回答都需要重复两三遍才能让陈梵完整地听清。

李萱的叙述中,桔梗是打零工攒学费的穷苦学生,也是逢年过节会给全班同学买礼物、有困难就会伸出援手的热心同学。与陈梵所见不同的是,她从前很爱笑,也很自信,是她的鼓舞才让李萱能昂首挺胸地同她走在大街上。当然,这个‘从前’止步于林千千的欺辱。

其实到现在她也不明白,林千千为什么会来欺负桔梗。从最开始的散播谣言,到后来的刁难和孤立,桔梗只是沉默,可当某一天林千千不爽得把她的脸扇肿时,桔梗依旧沉默。

她看出来了,那些人的欺凌是毫无理由的。

李萱说,你反抗吧,打她一顿,消消她的气焰。桔梗拒绝了,她可能会被处分,甚至是退学,所以她不敢,也不能用自己的前程去赌这个举动会让林千千因此消停。李萱又提议:我帮你去匿名举报,得到的回答是:“不,你以后和我保持距离吧。”

桔梗怕的不是没有公正,而是她爱的家人和好友遭到波及。

“她杀林千千之前的那段时间说得最多的就是,她不想去学校。”李萱道:“警官,我知道桔梗这次做得过分了,但求您,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可以吗?她本来不该是这样的啊....”

这时陈梵才看到了她的样貌:厚刘海,脸很圆,但眼睛比较小,偏偏又是高鼻梁厚唇,看上去很平庸的女生。此刻那双眼满是泪水,亮晶晶地对着陈梵,从那些泪里照出来了无数个她。她视线微微往上,移到李萱的刘海,从根根分明的发丝里看到一抹青。

迅速撩开了李萱的刘海后,两大块淤青暴露在她视线里。

“她们是不是....”

“不要和她们说你知道,可以吗姐姐。”李萱没什么表情,把刘海放了回去。

“你没和老师说吗?”

她苦笑:“说了,班主任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,我...我不敢和我爸妈说。”

“......”

尔后她又挨个找了剩下的同学,问有无欺凌他们都是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,对林千千的描述倒是统一:里外不一的脑残,专挑软柿子捏,打的小报告都快绕地球一圈了。80%被她背后捅刀的人都承认对她起过杀心,因为她就是那种顶着个无辜样把没素质和恶毒当幽默的蠢蛋。但听到林千千没死,口风却又变了,开始朝陈梵倾诉她有多么多么友好、桔梗又多么多么招人嫌。

而与林千千交好的三个女生则一直在告诉她,她们的朋友心地善良成绩优异,被伤害的她毫无疑问是无辜的。而桔梗,只是个穷酸的白眼狼,她们好心和她当朋友居然还伤害了林千千。

“你说你们和桔梗是朋友,那她身上的伤怎么回事?”

那女生听了眼睛立刻往上瞟了几眼,伸手摸了下鼻子:“哦,这个啊,她和我们放学回家摔的啊。用手肘垫了一下所以破了,这不正常吗?”

“那在哪摔的呢?我怎么看着像摔在瓷砖上了。”

“对,我们...出门前去了厕所,然后她滑倒了,千千第一个把她扶起来的。”

等陈凡告诉女生,她从来没查看过桔梗身上有没有伤之后,她成了三人中唯一一个坦白真相的人。

林千千家里有点小钱和势力,没事就喜欢欺负人,但一般都只是讲点坏话说些谣言,如果被她盯上了,那就是孤立和拳脚相加了。她男生缘好,班里男生又占四分之三,话语权不可谓不重;况且在这个年代、这个年纪的孩子眼里,受异性欢迎、抽烟、谈很多次恋爱是酷,所以一方面是害怕她的针对,另一方面也是虚荣,班里很多人都和她玩得好。

和能从她身上获得的利益相比,小打小闹算什么呢?也只有桔梗一根筋,挨欺负了不说好话不讨饶,还捅了林千千。

在这群孩子的眼中,那位给予他们穷酸礼物的同学是坏了规矩的罪人。

这次问询结束后,同事告诉她,医院表示林千千再次被抢救回来了,可这次陈梵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松口气。

她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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